师恩难忘

新年开工第一天，惊闻恩师——中国工程院院士、我国生物化工工程研究和工程教育领域奠基人欧阳平凯先生辞世的噩耗。多少天过去了，我仍悲不能已，和恩师的一幕幕往事浮现在眼前。

上世纪80年代末，欧阳先生在南京化工学院（今南京工业大学）创建了我国第一个生物化工专业，我们31位同学有幸成为第一届学生，得到先生的亲自教导。先生治学如严父，他批改我们的实验报告，标点错误都会指出；而生活上，先生对我们宽容如慈母，甚至宠溺。班里有几位老烟民，时时惦记欧阳老师的香烟。每当先生把烟落在实验室，这帮家伙就会偷偷抽几根，一饱口福。说来奇怪，记忆力惊人的欧阳教授，直到我们毕业，似乎都没有发现自己的烟总是会丢。多年后，我问先生，当年您真的没有发现您的烟会少或者丢失？先生笑而不语。

先生学识渊博，眼光如炬。1983年，先生准备出国攻读化工博士学位，了解到我国还没有生物化工专业，相关研究落后于世界，先生预感到这个专业对国家发展的重要意义，毅然改行，研究起了生物化工。那时，他已人到中年，正是他的果断决定，开创了我国生物化工教育的先河，促进了行业的巨大进步，我们也因此有机会聆听先生的教诲。记得那时候个人电脑非常罕见，先生的办公室有一台。先生多次招呼我们坐到电脑桌前体验，他说，这个大块头，将来肯定人手一台，并且你们将来不管干什么，都一定离不开它。

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30年后，先生依然记得我们班几乎所有同学的名字，了解多数人的现状。先生70岁生日，我们班级同学相约为他祝寿。先生拿出家中珍藏十余年的美酒。他说，70岁还年轻，不要太当回事儿，80岁的时候我们可以好好热闹一下。没想到，这位思维活跃、思想年轻、可亲可爱的大先生，离80岁还差1岁，就离开了我们。

回头看下来，我本人在人生和事业面临抉择的几个关键时刻，都受到了先生无声的影响。

1999年，我对当时国营企业的桎梏不满，走上创业的道路并尝到了甜头。2006年，我自信满满地向老师汇报经营情况，没想到，老师直接给我泼了凉水。

他说：“永之，你是受过正规高等教育的，不能满足于做个小商人。你该做的是发挥专业优势，勇于创新，解决社会和行业需求。”正是这番话使我义无反顾地走上了充满挑战和乐趣的创新之路：研发新型叶酸——叶源酸。6年后，我们的团队发明了叶源酸的新稳态——C型结晶，并实现了规模化生产，进入了全世界仅有两家企业的活性叶酸俱乐部。

面对我取得的成绩，先生说：“你走对了路。”先生又说：“这是内源性的基础物质，应该有很多生理作用，你可以沿着这个方向去思考和研发。”在先生的鞭策下，我又一头扎进了实验室，带领团队开发了多个重大应用。接着研究这些应用的作用机制，代谢组学、蛋白组学……忙得不亦乐乎。

有一天，我正在开会，突然接到一位央媒记者的采访电话。原来，此时先生正在北戴河专家休假座谈会上，作为专家组组长，他在发言中介绍说：“我的一个学生找到了天然叶酸稳定的结晶状态，解决了大规模生产难题，这才是实实在在的创新，要为国家需求而创新。”

这位记者对我说，欧阳院士提到他的学生，语气和神态中，很是骄傲。

告别的礼堂，我泪眼看着先生的遗像，突然感到这似乎只是一个梦，先生并没有离开我们。他正看着眼馋他香烟的学生，在心中偷着大笑；他正像个邻家大婶一样，打听某个学生家里的大小子在哪读博士；他正在向同事夸奖刚刚被他批评过的学生……泪眼朦胧中，先生正在温柔地看着我：“永之，你还可以这么考虑……”

但是这一切都不可能再现了，先生永远离开了我们。痛哉，哀哉！（成永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