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障司机

　　清晨早起，赶往北京西站。网约车已准时停靠路边。的哥是个小伙子，帮我把行李箱放进后备厢。车子开动后，我对司机说：“走二环路吧。”戴着口罩的小伙子侧过头来，用手指向副驾驶座椅后面，我这才看到一纸文字，上面写着：“您好!我是听障司机。尊敬的乘客，你有什么需要和问题，可用手机打字跟我交流，沟通不便给您带来麻烦，敬请谅解……”文字后面是微信常见的鲜花和笑脸。

　　我的心先是一紧：听障司机?还是第一次听到、遇到。听障人士能驾驶车辆吗，况且是开网约车载客?的哥小伙显然察觉到了我有点异样的表情，他打开手机，把准备好的一个页面给我看，哦，是关于聋哑司机的信息：1.交管部门：符合条件的聋哑人可以申请驾照，已经证明聋哑人和健全人一样可以达到驾驶机动车的要求。2.网约车监管：残疾人是社会的平等成员，他们要求平等就业，也应尽可能贡献平等的劳动。网约车要求包括聋哑司机在内的滴滴司机提供规范的运营服务，残疾人不应例外。

　　我冲他点点头，表示认同，然而心里并不踏实：听不到路上前后左右的声音，如何掌握路况?如何及时避让随时可能出现的超车、拐弯、穿行的电动车和行人?

　　还好，这些现象都没有出现，车平稳地在南二环路上行驶着。前方堵车了，车辆一步一挪。我打字告诉他，不急，我的时间够用。小伙子回了个“OK”的手势。头回乘坐“听障”车，我不禁打量起车内环境来。驾驶台挡风玻璃前，卧着一只玩具小老虎，憨态可掬。我猜想：小伙子是属虎的，或者他的妻子(女友)属虎。“小老虎”旁是北京冬奥会的吉祥物“冰墩墩”和“雪容融”，十分可爱。后排座椅也是卡通动漫布置，一只欢快的小白兔在向客人招手。后门车窗框上，安装有一个小的圆形反视镜，一行小字提醒客人：“开门前请注意后方行驶车辆!”

　　赶上“早高峰”了，没想到路上这么堵。终于挪到一个出口时，“听障司机”并未和我商量，一打轮，车子就开上了辅路。这是要穿胡同走呀!我打字：“北京人?”他点头微笑，右手放在胸前，做了一个“按压”的手势，我理解是：放心吧，您呐!咱道儿熟。

　　这手势既陌生又有些熟悉，让我不禁想起多年前胡同里一个哑巴男孩儿的故事。

　　那年，我居住的小胡同里有一家靠街道“低保”维持生计的特困户“二嫂子”。这位善良、勤劳的农村妇女，含辛茹苦地把一个被遗弃的哑巴孩子拉扯大。她抱回只有一个月大的婴儿时，全然没想到这孩子是个聋哑人。跑遍医院后，二嫂子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更加疼爱这个哑巴儿子，给他起名叫张健。“二嫂子”还同时喂养带大了胡同里的好几个孩子，我的小侄儿李根，就是她带大的。一次，侄儿向我汇报他会背儿歌了，一张口竟是浓重山东口音的“笑(小)老鼠，上等(灯)台，偷右(油)吃……”我赶紧叫停，还埋怨了老人几句，现在想来，“二嫂子”教李根儿歌时，小张健就在旁边啊!当李根响亮地背出那几句童谣时，“二嫂子”该是怎样的心境?

　　胡同里的老街坊们对小张健呵护有加，众人一起帮他上了聋哑学校。张健格外聪颖，不仅学习成绩优秀，还学会了绘画、剪纸，爱上了摄影。我曾把自己的一架120相机送给了他。记得一年寒假来临，一位在居委会工作的街坊，早早替他报了名，在春节庙会上得到了一个残疾人免费摊位。张健很懂事，日夜不停地制作各式剪纸，一一装框。“上市”第一天，就有收获，卖了18块钱。当他把第一次劳动所得交给养育他的母亲——“二嫂子”时，老人忍不住流了泪。后来我搬家离开了老街坊们，联系少了。一天，仍在胡同里住的我弟弟打来电话，说：“张健要去外地了，他一定要送你一幅剪纸，都装好镜框了，你抽空过来取吧。”那幅精美的剪纸，我至今珍存着。这些年张健过得如何，他现在还好吗?

　　车子鸣笛的声音，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我真心祝愿我看着长大的哑巴孩子张健，也能像今天这位“听障司机”小伙儿一样，自强不息，靠勤劳付出过上美好的日子。

　　写完小文，我忽然想到，那天进站忙着安检，忘记给“听障司机”点个五星好评了。（李培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