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新华日报 发布时间:2023-07-13 浏览:1320
母亲的墓葬被一锹一锹黄土淹没。三个侄子抱着一根长长的木棍,从黄土里一寸一寸地往上抬,边抬边喊:“奶奶,上来吧。”民间风俗叫“拔高”,寓意着子孙后代节节高。早晨七点,葬礼毕,送给母亲的纸别墅,金山,银山,一把火烧成灰。我流下的眼泪滴在黄土里的艾叶上。妈妈,您安息吧。
大哥已是七十多岁的老人,行动起来步履蹒跚。二哥沿着墓地的圪塄悄无声息地离开,跟在他后面的还有我和大姐、弟弟,三个侄子。凉风从地头的树梢上掠过,窑洞的炊烟缓缓升起,大片的绿地也被一层层的薄雾笼罩着。连同穿透过来的,是路边摇曳的艾草,夹杂着泥土的气息。有关母亲的记忆就在艾草的味道里鲜活起来。
乡村有“艾草旺、禾苗壮”的说法。无论艾草长势如何,只要它出现在四野,生活就有了希望。
采摘艾草的日子在端午前后。我记事起就知道,每到采摘艾草时,母亲就多了一份劳动。生产队分配给她的农活干完,母亲就背着宽宽大大的箩筐,或提着蛇皮口袋,深一脚,浅一脚,去采艾草。
面对捆住手的农活,庄户人恨不能脚踏风火轮,双手变成千手观音。常看到的场景是,跑不完的路,忙不完的活,一口冷水就起精神,好想弄根棍子把太阳一直撑着,不让它落下。朦胧月光下,母亲带着我们,趁着月色,一家人齐上阵,挥舞着镰刀抢摘艾草,一刻也不敢停歇。
采摘回来的艾草,晚上在油灯下搓成绳,挂在墙上,铺在院子里,晾晒在墙头上。晒干的艾草是父亲一个冬天的火种。家乡的人喜欢抽旱烟、水烟,点烟最好的燃料就是艾草。两毛钱的火柴不舍得用,把艾草绳伸进火红的灶膛里,几秒钟工夫,绳头燃起新的火种。
有了夏天的收获,父亲整个冬天都有了保障。他圪蹴在阳坡地,蹲在炕头上,烟袋一掏出来,艾草绳一点,边吸烟,边拉着呱,享受着庄户人农闲时的快乐。
不仅是父亲,艾叶也为我和弟弟带来快乐。
鞭炮在童年的生活中,可是一件大事,单凭过年的炮仗就能显出贫富。日子过得宽裕的家庭,孩子们放起炮仗是不在乎多少的,一整挂的鞭炮或挂在树上、或摊在地上,几秒钟炸得人心惊肉跳。从父亲手中分来的零散小炮,揣在衣兜里,点燃艾叶绳,一边跑着,一边呼唤着。这个时候的母亲,总会时不时递给我们一根艾叶绳。她怕我们没有了火种,其实往往是艾叶火还在,炮没有了。
如今,父亲走了,母亲也走了。
二哥喃喃地说,写个讣告吧。告诉谁呢?我们不说也会传遍村中,毕竟母亲善良一世,自有吊唁人。外甥女提醒写个悼文,倒是有点意义,能帮助很多人勾起对母亲的回忆。
“一生俭朴留典范,半世仁慈传佳风。”用这样的话祭奠母亲是最恰当不过了。晚年,母亲对我们的要求是常和她视频,每次视频,她都显得很精神。和母亲最后视频是在2023年5月31日,我还和母亲许愿,再过几年,我也退休了,可以好好陪她……
我趴在母亲的棺木前,放声嚎啕,耳边响起她的叮咛:“时间长了和妈拉句话。”如今,无论声音大与小,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了。
母亲走了,她和分别四十二年的父亲相聚了。睡眼惺忪中,看看天色,窗幔外是大大的一片灰色,村里还没有一盏亮起的灯。摸摸手机一看,已是凌晨三点,距离风水先生看的下葬时间只有两个时辰。几个外甥点燃了大麻炮,炮仗在空中一声巨响,炸醒了全村的人。三哥说,这是家乡风俗,人们会把炮声当作号令,不过也得趁人家,在村里的人缘好,来的人就会多些,听说也有不来的户,倘若那样就会传为笑话。
没有多大工夫,村里那些身强力壮的汉子都云集在院落,他们都是来帮忙抬棺的。
大哥把装满烧纸灰的砂锅顶在头上,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边哭边喊,“妈,走哇!”吹鼓手奏起了哀乐,几个拉胡琴的、吹箫的,撕心裂肺地鼓起了腮帮……
艾草青青,悠悠我心。我的母亲,走在了艾草飘香的季节。(赵继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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