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新华日报 发布时间:2023-08-03 浏览:1361
太阳出来,煌然一地暖光。
墩子的老屋,常年关锁,我们不时地回去开窗、透气、打扫。忙活好了,我去邻里家转悠。邻里端来一张小板凳,我依门而坐,谈着,笑着,动一动,小板凳“吱呀”晃荡。
我笑着说:“怎不找人修修?”邻里两手一摊:“现在哪还有人打凳子、椅子?木匠都去建筑工地制木模了。”
曾几何时,墩子上手艺人多哩。木匠、瓦匠,铁匠、补锅的,修鞋、膨棉花的,一喊就到。我还记得那个瘦木匠,中等个儿,左耳朵后有个鸡蛋大的肉瘤,右耳朵上总是夹一支铅笔。他圆作方作、精工粗工,都在行。橱柜上雕成的“蝙蝠”栩栩如生,呼之欲出。“三滴水”的床架刻成的“如意”,那个喜气洋洋啊,倾倒一片人。至于橱柜剩料打一两张小板凳,不用一根钉,合卯,切榫,稳扎扎的很“波俏”。
童年的标配,小板凳不可或缺。乡下孩子没多少玩具,我们便把小板凳翻躺着,坐在上面“开火车”。一个人在前面用绳子拉着板凳两条腿,小板凳往前移动。“坐火车”的人就学着火车鸣笛:“呜——呜……”
母亲整日儿上工。早上,我们得煮猪食。人小,身子矮,够不着锅台,就端来小板凳,站上去。午后,母亲稍闲,在小板凳“匡”线。线一头,圈在小板凳两腿上,我们托腮,望着一圈圈棉线变成大棉球。天黑了,我们搬张小板凳,坐在门口,静静地等母亲下工。远远地,听到母亲的脚步声,我们立马奔过去。一个拉着母亲的手,一个抱着母亲的腿,其乐融融。
上小学了,我们自带小板凳去学校。土墩作桌,写“我爱北京天安门”;读中学时,还是坐在小板凳上,伴着昏黄的煤油灯背书、写字。作业做完,我们拎起小板凳,倚靠母亲,帮着剥豆、择菜叶。每每这时,母亲讲着做人的道理,很朴实。冬天冷,我们坐上小板凳,围着小桌喝粥,边吃边晒太阳。乡场上放电影,是露天的。小板凳成了我们的座位。夏天乘凉,坐在板凳上听大人们讲神话故事。待墩子上有了电视,小板凳一排排,我们仰脸看着八仙桌上的黑白电视。下雨天,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看雨水从屋檐滴在砖缝上。檐下每一块砖上,都有小小的水坑,那是雨的家。雨刚歇,拇指大的小青蛙便在地上跳来跳去。淋了雨的蝉也吱吱地叫着,有些沉闷。一切又开始热闹起来。只有风是凉的,带着泥土的香。
麦田收割前,制好秧母。晨星稀疏,母亲坐在小板凳上起秧,凳面离水半寸。水小,秧苗拔不动,秧头的泥也洗不净。一棵棵秧把,是要挑到大田里插的,泥多太沉,走的又是小垄,很累人。放眼望去,广阔的田畴波光莹莹,云影荡漾。母亲栽秧,腰酸背痛。可季节不等人,于是拿只小板凳,坐着栽。几日后,陪母亲去看,纤细的秧苗已经醒身、挺立。清白月光下,一田的水中竟然还有一个月亮。
有了孩子,我们常回老家。母亲听说,忙碌一阵后,搬个小板凳坐在院门口,往大堤一遍遍张望。我们穿过田野,掠过果园,驶上小桥,沿着河沿大堤。终于到了墩子,母亲笑逐颜开。灶后烧火用的小板凳,我顺手拿来,在母亲腿前坐下,听母亲唠叨。母亲抽着烟,为我掸去裤腿上的草屑。锅里咕嘟咕嘟的,煨烧着小公鸡,氤氲一团。厨房静静的,好像整个世界都是我们的,心里特别熨帖。
其时,我已走进机关,跟领导下乡调研,是常事。村干部领着,登门入户。农民兄弟淳朴而热情,忙不迭地让座,随手递给我一张小板凳,袖口一撸上面的灰。小板凳黑乎乎的,我下意识地从拎包里掏纸,想擦一擦再坐,突然灵光发现,擦了就生分了。于是,我接过小板凳,满屁股坐下来。那么矮矮地一坐,群众觉得亲,没顾虑。小板凳上,平起平坐,才会听到心窝里的话。
家里这张小板凳,长八寸,宽六寸,很普通,很轻巧。小时候坐上去,高低合适,两腿一伸,舒坦。后来老家添置了沙发,小板凳放着不是很协调,母亲却舍不得扔,天长日久,凳面和腿有些枯燥、斑驳。母亲去世,那条小板凳跟我“进城”,于我家客厅一隅,寂寞独处,仿佛在等候主人归来。偶尔,客人多了,坐不下,我便把它拿出来,自己坐。小板凳敦厚、诚朴、坚实,缄默不语,但我能读出个中韵味。这上面曾坐着母亲。我能闻到母亲身上的气息,一如握到母亲的手、摸到母亲的脸。木头是有记忆的。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清晰、越柔软、越亲切。(高桂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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