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木匠

　　之所以请童木匠为我家做书柜，只因他是爱读书的“木秀才”，有自己的一套木学理论：胸有成竹方可动，三分画线七分做，赋寸木以骨血;万木寻踪皆有灵，心怀敬畏用勤功，要像对待生命一样对待每一道工序。

　　童木匠打开工具包时，我怔住了，映入眼帘的是墨斗、角尺、斧头、锯子、凿子等。童木匠中气十足：可别小瞧这些家伙，里面道道深着呢。光刨子就有十多种，锯子分线锯、弓形锯、双人锯等，可谓各尽其才、各有所用。

　　童木匠问我，门、窗、柜有何讲究?我说七门要体现严正、五窗要突出古朴、三柜要彰显简约。他点点头，“噗”地一下拉开鲁班尺，量起长短不同、厚薄不一的木料来。

　　只见童木匠和徒弟二人一会向上、一会向下，一会向前、一会向后，仿佛在他们面前，木料不单是木料，还有传承和门道。比划半天下来，客厅内码满了各类“准”料。

　　我问童木匠，是否有失误或失算的时候?“画错一道线，废掉一根料，我得先成就它，它才有可能成就我。”他边脱外套边说，这点都弄不明白，还干啥木匠呢!

　　此时，童木匠弓步以待，一旁的徒弟心领神会，两人紧握双人锯，一锯到底，轻重缓急掌握得当，一会工夫，三张木板就架在木马上。童木匠端起墨斗，在一扎一拉间弹上墨线，在一凿一锤中打上榫眼，丝毫不偏，恰到好处。

　　“古代的木质塔楼未用一钉一铆，靠木头之间的阴阳、凹凸、伸缩来咬合，屹立千年而不倒，就是采用的榫卯法。按榫头的形状分，计有：直角榫、椭圆榫、圆榫、燕尾榫、月牙榫。按榫头的数目分，计有：单榫、双榫、多榫。按榫头和榫眼的接合方式分，计有：开口榫、闭口榫、半闭口榫、贯通榫与不贯通榫……总之，榫头和榫眼要丝丝入缝。”童木匠背书一般，一气呵成。

　　当天下午，七门做好了两门，五窗镶好两窗。童木匠笑道，这叫木理与道理的完全容纳。我仔细端详一番，发觉它们的确有韵味。只有回归本源、静心沉淀，才能“生成”不负岁月的上品。

　　几天后，书柜的“半成品”出来了，其图案、结构、形式均达到美的境界，上面看不见一颗钉子、一点胶水。我疑惑，这书柜可是要装上千册书呢!

　　正为其结实程度担忧，童木匠有板有眼地说道：这里严丝合缝，实际是暗双榫;这些云形、莲花形，做工更为讲究，采取的是几形榫、插肩榫等;这个拐角有精气神，使劲摇晃也纹丝不动，用的是抄手榫。打个比方，它们就像一棵参天大树，下面的根须早已深入地底、盘根错节，历经上百年都不会断折和松散。

　　一个书柜竟然有如此大的学问!

　　送童木匠回家的路上，他郑重地说，以前拜师仪式上，师父会给徒弟准备四份“拜师礼”——鲁班尺、墨斗、刨子和拉杆钻，它们分别象征着规矩、正直、努力和钻研。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我可没少吃苦头，更不敢走错一步路啊!

　　做木如做人。回想童木匠说过的话，这位对待木艺要求极为严苛且言行有度的匠人，颇有君子之风——用一生在木料的打眼、凿槽、做榫中修行，吃最大的苦，选最好的料，用最诚的心，做最上乘的作品。（陈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