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手艺人

　　虎子在汉江边一个叫段家沟的小山村长大，爷爷银匠，父亲铁匠。自小得到的灌输是：家有万贯，不如薄艺在手。他印象中段家沟这名称都是匠人的锤子锻打来的!

　　老王来自长江边的安庆乡间，种过地，熊熊炉火中锻打出来的犁铧、锄头翻开土地新的一页，是他赏心悦目的情景，多少年后还在梦中端详。他从田野走进合肥工业大学，学了锻压专业，家乡铁匠炉上那传统手工艺在大学教材上变为公式、定律、图纸。大学毕业如果重回乡土，他会是一个炉火纯青的小炉匠，而被分配到国字号企业——十堰第二汽车制造厂，从事锻压研究及相关工作，便成了机床工程师。

　　缘分最是奇妙，只有中学基础的虎子与大学生老王相逢了。

　　我对他们的经历产生了兴趣。

　　虎子说，那年，老家铁匠铺没人来打铁了，他到南方寻梦。但当保安、做物业，都不称心。兜兜转转，又回到家乡毗邻的“车城”十堰，众多企业中就有王师傅开的厂子，王师傅招收了虎子。走进车间，虎子感觉眼前好亲切，能嗅到祖辈那挥锤锻打火红铁块的汗味。技术工人不就是匠人么，也算传了祖上手艺。

　　老王说，下海单干这些年，几次办厂都因合伙人问题，起步没多久就“搁浅”了。虽然老王跟虎子间的年龄整整差了一代人，却一如兄弟。祖辈手艺人的禀赋已植入虎子的血液里，给了他很好的悟性，虽然他仅仅知道牛顿定律，但是经过点拨，多复杂的图纸和工艺，一边讨论一边操作，他很快就明白了，是吃这碗饭的人。

　　于是两人打算搞个锻压企业，分头出去找合伙人，千辛万苦，腿都快跑断了，就是没人相信他们有这个能耐。那晚，他们在月光下走了很久，沮丧得都没有一句话。

　　后来，虎子说，师傅，不找合伙人，就咱俩干吧。资金不够，我们先收定金后做业务，不借债、不欠账，做几单业务企业就有基础了。说得对呀，老王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当即一拍手，下了决心：自己搞!携手把这条道走到底!

　　怎么选择锻压?这是工业母机啊!我很好奇。

　　我们有这个技术，同时也有相应机遇。

　　说到这儿，老王来了兴致：我搞锻压理论也搞锻压实践，通用锻压我熟，个性化锻压也熟。那年我们还是在做模具装备时，来了一批需要加工的汽车大梁，8米长，钻孔。厂家找了几家锻压厂，都只能处理2米4米的，8米这样的长度都无能为力。这也不是我们企业的活呀，可人家硬是信任我们。我们只好接下来。

　　怎么干?人工打孔，一根大梁300多个孔，几百根要打多久?为人家想，快速，高质量，得锻压机。哪来?一台上百万。思来想去，还是我们自己来搞一台吧!虎子说，当然好啊，师傅，您不就是锻压科班出身么，自己搞。搞是可以，搞哪种好呢?我们把国内外的锻压机研究了个遍，又专门对液压、机械锻压模式做了一番分析。一分析灵感来了：集优为胜。

　　从心动到行动，不到两个月就拿出了图纸，随而采购、组装，一台属于自己的价廉物美的锻压机便成了。一经使用，效果如构想的一样，省工、省力，加工的产品，厂家极满意。

　　老王和虎子为他们的成果大为快慰。

　　能解决锻压上的特殊问题，这在重工业的十堰还是个热点新闻，随而，需要个性化锻压机的企业便找上门。他们总是乐于助人、与人为善，免费给人家提供创意、提供设计方案。对方感念不已，就鼓动老王和虎子：你们干脆就专门搞这个吧，锻压上需要解决的疑难杂症多的是，不愁没订单。首先我们都支持你们，我们上游下游的生产链，哪儿不需要锻压?哪儿没个问题?哪个问题不是需要针对性解决?

　　一想，也是，那就搞吧!

　　制造锻压装备的起因就这样简单。

　　每单业务都是个性化的，不头疼么?我觉得他们太神奇。

　　老王用手捋了一下他的分头，显出充沛的自信：个性中有共性，在锻压的大范围内，万变不离其宗。致力于解决疑难杂症，疑难杂症也就不再疑难。你看，这两年我们营业额连年攀升。

　　虎子随手指给我一个汽车部件说，这是车桥上的拉杆接头，名称叫“突缘”，35厘米圆钢制成。传统锻压需要三次才成型，费时耗能，往往难以成功。他们进行原理分析后，决定制造多向闭式模锻机，一次就成型，且工艺精度高。

　　老王打开他手机一个视频，视频就是圆钢制成“突缘”的动漫式过程。枯燥的锻压工艺在“创力”的操纵下动感十足，一个机件的成型像孩子的诞生，充满生气。

　　办公楼墙壁上展示了一排具有多项国家专利的“创力锻压”成果，个个都是个性化的特例。

　　老王说，锻压面对的是小到圆珠笔滚珠、订书钉、锁链……大到核电站保护罩、核潜艇部件……锻压装备无所不在，所以人们说，锻压强则工业强。我们能在这方面有些作为，倍感充实。

　　我赞叹说，企业虽小，你们却是不折不扣的企业家。

　　老王和虎子谦逊一笑：啥家呀，手艺人。（兰善清）